下午陪一位被愛折磨到遍體鱗傷的女性好友在咖啡廳聊心事,一杯咖啡的時間,泛紅淚眼的她語氣從甜蜜說到哀淒、躇躊再到痛心,最後斬釘截鐵拋下「男人最不可靠」這句話作結,氣憤地將杯中沒啜幾口的冷咖啡一飲而盡,有如乾杯那股豪邁氣勢。

我不斷想著這句話,不合邏輯的過度推論使我跟著遭殃,頓時落入她所謂「最不可靠」的類別。在她曲折的愛情故事中,我找著「什麼是最不可靠」的答案。

想來想去,我覺得答案應該是「記憶」。尤其當我開始慣性在剛出家門幾步就著急地折返拿遺漏的東西,或是吃晚餐時卻怎樣都想不起前一天晚上吃了什麼時,如何說服自己再去相信記憶。曾經以為這種症狀已嚴重到該接受診療,直到發現原來被這困擾著的不只我一人。

詹宏志在〈記憶之柱〉一文中也苦惱於記憶力衰退而開始重視這問題。他說,「年輕的時候,我曾經以為記得昨日的事是自然的,讀過的書永遠不會忘記,如果會忘記,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。……直到有一天,你發現自己陸續忘掉了昨天的承諾和今天的約會,說不出書名和人名的機會愈來愈多,你驚覺你已步上自然規律,記憶功能悄悄背叛了你,它們不再順從地聽你的指令,嘲弄地躲在暗穴裡不肯出來。」

不公平的是,我從未有過過目不忘的能力。因此背科始終是我求學路上割不掉的瘤,歷史與地理一路困擾我直到大學聯考完才善罷甘休。這麼多的年代與地名,我怎麼記得清楚?

失神地走出戲院,情緒還依隨著劇情起伏,我就忘了主角在片中的名字;最怕和第二次見面的朋友交談,再怎麼努力想也想不起他的名字。但腦海中卻無刻浮現一些跳躍的畫面,關於小時候的記憶片段。

能想到最早的事是什麼?我試著從隱密的洞穴抽拔記憶頓點,想要挖掘出我能憶起屬於我人生中最前端的那段。

在一團漆黑中,畫面開始從失焦到清晰。媽媽騎著那台現已不知流落在哪的紅色小50機車,載著我到鄰居家串門子。那是台前面有籃子的機車,發動時引擎聲很大很吵。畫面中的我還小到需要人抱著,媽媽手痠了,索性將我放在菜籃裡,而我也就這樣乖乖地在這小小空間棲著,靜靜入眠。

有次我突然向媽媽提起這段往事,她卻極力否認,直說沒有這段。我開始懷疑莫非這片段出現在我曾看過的某部電影中,而我錯將劇情潛移默化成我個人的人生經驗;或這並不是屬於我的故事,而是我弟的,我當時或許是在巷口和其他小孩追趕玩耍著,目睹這一幕而莫名牢牢記著。

有另個記憶片段也時常在腦海中敲擊著,想到就心酸。小時候常去奶奶家玩,奶奶家附近有座廟,偶有迎神之類的活動,神明起駕走在前頭,後頭跟著一票車隊向路的兩旁丟灑零錢與糖果。有次我跟媽媽走在路上碰巧遇上這樣的熱鬧,小小的馬路擠滿彎腰搶著撿東西的人,我吵著要吃糖果,媽媽只好擠進人群之中,正當媽媽伸手要撿地上的糖果時,突然有隻腳狠狠踩過媽媽的手,媽媽痛著叫出聲,隨即被撞倒在地上。目睹這一幕的我全然呆掉,雖然媽媽很快就站起來,把糖果遞給我,但我可以清楚瞥見媽媽手背上還留有鞋印,接過糖果我抬起頭,看到的是媽媽一貫慈笑著的臉。

記憶如此不可靠,我無法確定後來我是否開心地把糖果吃掉,或甚至這件事是否真實發生過。但每當我看著媽媽的手,彷彿看到的都是當時她那被髒污鞋底踏過的手,鞋印痕跡還清楚印在手背上。

 

arrow
arrow
    文章標籤
    媽媽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fancem 的頭像
    fancem

    fancem is not dead

    fancem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8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