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etting-go  

一陣腳步聲在溫州街響起。「奇怪,我記得是在這一帶才對。」

印象中,就在「路上撿到一隻貓」對面,但現在看到的招牌,卻不是那家鬆餅讓人一吃就念念不忘的「波黑美亞」,取而代之的,是一家叫做「橙色九月」的店。

在來回經過第三遍時,他決定推開門進去瞧瞧,也許只是換了招牌,口味不變也不一定。

店內擺設和記憶中相去不遠,甚至還能清楚指認那時坐的座位在哪。之前愛點的草莓冰淇淋鬆餅已不復見於menu。

「可惜,我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。」點了綜合水果鬆餅和冰拿鐵後,走到一個之前沒坐過的座位窩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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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,他30歲未滿,有一陣心情沮喪,完全無心投入在工作,就算把自己搞得再忙再累,還是心煩無解。在一個管控不住情緒瀕近崩潰的午后,遞了假單,從基隆路失神漫步至這。店裡不因平日下午而冷清,座無虛席眾聲喧嘩,更突顯出他的驚慌失措格格不入。心情並沒有隨著草莓冰淇淋鬆餅上桌而好轉,大紅大喜的擺盤彷彿冒起粉紅色泡泡,卻在將他幸福包覆前即被滿身刺蝟般的防備狠狠刺破。他記得那時的鬆餅外皮烤得恰到好處,裹著健康的琥珀色澤,一口咬下,內裡飽實鬆軟。但好吃的鬆餅也拿他沒轍,一個人在角落吃著進不去心底的美味,失神發呆。

從那天起,屬於過去近30年的他已悄悄在草莓冰淇淋鬆餅的鬆軟下死去,一如20歲常掛在嘴上的那句「人生只在過得精采,我寧願死於四肢健全的35歲前,也不願硬撐到60幾歲還要人攙扶,不能左右自己」。從此臉上少了真心笑容,再也沒什麼事可以讓他打從心底地笑開懷,也對所有事物興致缺缺失,激不起熱情更不想去深究參與。週末少了去live house看表演的心血來潮,郊外市區沒什麼差別,走在路上也只是被路人擦肩錯過。伴他入眠的不再是音樂旋律,而是漫漫長夜的寂靜,冷冽到斜眼把他割了好幾道無法癒合的傷痕。  

回過神,綜合水果鬆餅已擺上桌,抬頭瞥見廚房裡有個熟悉的人影,那不就是年初和幾個朋友去他們推崇的愛店時,裡頭廚藝精彩的主廚嗎?這個主廚與鬼娃新娘裡的恰吉有幾分相似,可能都因此慣於拿刀,做的菜好吃極。上次光顧那家店時有些晚,恰吉說食材不夠做大家的份,臨時給自己出了道考題,要我們自己去超市買菜,買什麼他就做什麼。那晚大家吃得盡興開懷,但他仍忍不住想著恰吉在廚房做菜時,是否也像鬼娃新娘裡那般笑裂著嘴,拿刀霍霍切著似菜似肉似人骨的食材?

但,他怎麼會在這。把記憶拉回那晚他才恍然大悟。這家店不只是那個他邊流淚邊吃著草莓冰淇淋鬆餅的「波黑美亞」,同時也是過幾年後吃了恰吉即興手作美味料理的「Rebirth」,而當時他竟沒發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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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光回到桌上的鬆餅,水果擺盤相當講究,但鬆餅烤得不似記憶中的琥珀色,而是有點泛焦。咬了一口他不禁皺起眉,這口感不像鬆餅,脆得像餅乾,那一瞬間他覺得回憶被現實撕裂殆盡,再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自己死去那天的味道是多麼鬆軟,讓他可以安心地躺下。

「難怪本來一位難求的店,現在門口羅雀,一味難求。」離去前他再回頭瞧了一眼招牌,打算把店名記個清楚,才發現除了牆上的「橙色九月」,本來的「Rebirth」招牌還掛著未取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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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懸而未拆的招牌彷彿是在暗示他,Rebirth不是重新開始活著,而是先大澈大悟地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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